為什麼我無法回到香港？

為什麼不回來香港？真是很沉重的話題。今夜人在香港，愁緒萬千。雖有千萬件事要處理，但還是粗略寫一點，讓日後自己不致太過懊悔。

最近已被香港朋友取笑我「離地」。不過，其實我在香港並不屬於可以離地的階級，不論是出身還是財富，也是不太應該／可能移民到北歐的。一來冷門，沒有香港同胞照應；二來語言文化隔閡極大，不是香港人熟悉的西歐和英美生活；三來就是貴，跟香港一樣貴啊，就算退休也不會選擇北歐。老實說，我想不到香港人移民到北歐的理由，除非是婚嫁原因，否則真的不太值得。如果一切可以重來，我會選擇去法國，夠冷漠，也夠熱情，最重要的是夠美。

而自己這幾年也可以說是一事無成，沒有非留在芬蘭不可的原因。

但為什麼我還是選擇留在芬蘭，不回香港？

今天之所以感慨，是因為去了灣仔和銅鑼灣之間的軒尼斯道，被嘈音和空氣污染轟炸到崩潰，有好幾個時刻我真想敲掉自己腦袋算了。和老闆食飯的時候，我們兩個都累得不想說話，就聽著吵到聽不到旋律的音樂、吃了沙律便買單，連咖啡都喝不下。我不能想像自己每日出入這些地方，就算月入十萬也做不到，賺到的錢都用來看醫生了。回家以後，我立即昏睡，慶幸有自己的房間，還有家中的貓不會吠。

我家在大西北地區，出城必須坐港鐵，忍受冷氣、廣告、垃圾新聞和無限廣播地獄。那些溫馨提示全部都是虐待，是家長式法西斯式極權式弱化人民心智和感官的工具。為什麼要用那種急速的「撻撻撻撻聲」提示人前方有扶手電梯？一日我要聽多少次「請緊握扶手」？有沒有必要不斷告訴我下一站是什麼？請勿站在階級邊緣不是常識嗎？整天多謝我合作是什麼意思？

不少香港家人朋友會解釋說：「盲人看不到，所以要有提示聲」；「港鐵怕負責任，明明地板沒有濕也會放小心地滑的三角標誌」；「香港人喜歡什麼都投訴」；「可以不抬頭就過馬路」（這也有人說得出！）等等。

為什麼香港人整天在看手機？因為手機以外的世界太讓人痛苦了。

如果我是盲人，在香港我應該活不下去了，整個香港就是個聽覺地獄。

為什麼香港人麻目到以為盲人需要聲音告訴他們怎樣走？

你們知道這些噪音令人變得多麼麻目嗎？它讓你失去空間感，不知道距離，只會等待聲音提示。它讓你失去空間，思考的空間、放空的空間、寧靜的空間、休息的空間。它讓你拒絕聆聽，讓你左耳入右耳出，讓你忘記。

香港人常常投訴大陸人不尊重公共空間，fine，valid observation，但香港人又有沒有尊重別人平靜的空間？酒樓有多吵？商場有多吵？商店內的垃圾流行音樂、商場背景音樂、餐廳內的杯碟碰撞聲／客人大聲聊天／沒有人看的電視聲／垃圾流行音樂，這些都是香港人的日常。很多同年紀的在職貧窮朋友都向我訴苦，說在家裡也無法休息，因為兩老或兄弟姊妹很吵，出出入入開門走路也不顧別人在睡覺，在客廳叫嚷令人無法放鬆等等。但自己就是連樓奴也當不到，租不起板間房，月入再多Ｋ在香港也只是小數目，很容易就花掉，而且不能不花錢。有朋友說自己不喜歡購物而被同事杯葛，這真的是很香港，很瘋狂。

回到我的出身，我知道自己很難在香港「出人頭地」，又不夠港女不夠貪錢不夠「上進」，股票基金投資一竅不通。老套一點說，我只想做個老實人，踏實的做好事情，不論是自己的平淡生活，還是沒什麼看頭的工作，我也只想踏實一點做事。

 

我認為芬蘭是個欣賞老實人的國家，香港則比較欣賞一個人醒目。

雖然在香港接受了二十年奴化教育，本來已被訓練到十分乖巧服從，腳從不踩過月台黃線，也幾乎會為自己遵守到社會規則而暗暗自喜；但香港生活不是乖人可以應付的。乖，還要醒目和虛偽。另外就是，

我不想放假都要看股市走勢。

我不想去旅行要收order買手信給同事，拿著shopping list幫家人朋友血拼。

我不想放假就是行街和食飯。

所以我選擇了另一條路，前路芒芒，一個人不知所措，但至少我從未有過好友的慨嘆：「我覺得自己每日都在退步」。

不過，我也很怕，真的很害怕，害怕到在港鐵上對著兒時好友哭了。

所有事情都有代價。

很快又回到記掛家人朋友的日子。你們都要健康和幸福。